长泽的清晨像一枚被扣紧的盖子,缓慢揭开浴室的薄雾。墙脚的瓷砖泛着微凉的光,锌制的浴盆安静地躺在房间中央,像一口沉默的井。水汽里藏着金属的气息,混着温热的蒸汽,呼吸变得缓慢而清晰。木制的橱门还未开启,灯影在墙面跳着微小的光舞,盆沿映出细碎的波纹,好像夜里收到的一张来信。
我把指尖伸进水中,铃铛般的水滴落在盆沿,发出细微而短促的声响。每一声都像往日的脚步,落在时间的边缘。墙面的影子与呼吸起伏,墙角的裂缝让旧日的画面露出半边脸孔。水面平静,心事却掀起层层涟漪,仿佛有人在盆底安放了一个微小的钟。

锌的光泽在水汽里变得柔软,像一层薄薄的镜,映出我的脸和屋外的树。水的温度把婴儿时的手势带回来,那个夏夜里擦拭过的木盆、母亲的嗓音、远处船网的震颤,仿佛都沉在这一口盆里的回声。水珠沿着指尖滑落,留下细小的记号,像童年的石子在溪流里被水流抚平又抬起。
时间的回响不是声音那么简单。指针偶尔跳动,像海潮撞击礁石,滴答间把岁月往前推出一段又一段。浴室的木窗缝里落下细小的尘粒,它们和记忆一起落在水面,泛起一圈圈光晕。水气把窗外的世界轻轻拉近又拉远,仿佛有人在另一头摆弄着我们在此停留的片刻。
外头的街道吹过铁轨的气息,雨声像薄薄的纸张被翻开。此刻的我把脸埋进热气里,听见童年的铁盒在口袋里轻响,父亲在码头对我说过的那些故事缓缓浮现。人影、灯光、盐味混成一首无声的诗,停留在锌盆的边缘。时间的边缘并非线性,像海岸线被潮汐改写,留给我无数不确定的轮廓。
离开时,炉火已渐安静。衣物上的水汽带走湿热,心却在盆中做了一个不愿散去的梦。走出门口,长泽的风带来私人日历的碎片,记忆像回型的水纹继续在肌理里流动。锌浴室的时间并非真实的时间,却比日历更持久。